图纸讨论得差不多了，接下来是“实地勘察”。他们绕着那棵巨大的老银杏树转了好几圈。卢嘉俊拿出卷尺，绷着脸，一脸严肃地测量树干不同高度的周长，记录在速写本上，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。 张美祺则发挥她“绘本姐姐”的细心，仰着小脸，仔细观察着树干的纹理，寻找最适合搭建平台的主枝分叉点。“这里！这里很结实，而且比较平！”她兴奋地指着一个离地大约两米多的粗壮树杈。 卢嘉俊走过来，仰头看了看，又用手按了按，点点头：“嗯，主支撑点。”他掏出铅笔，在树干上做了个小小的标记。动作间，他宽大的卫衣袖口滑落了一些，露出了小臂。张美祺无意中瞥见，他小臂内侧靠近手肘的地方，竟然也零星散布着几颗小小的红点。 卢嘉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，猛地缩回手，迅速拉下袖子，脸上掠过一丝难堪，下意识地想背过身去。 “那个……”张美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，她鼓起勇气，声音不大却很清晰，“我……我胳膊上也有个小疤，是小时候摔的。”她说着，主动拉起自己运动服的袖子，露出圆润白皙的胳膊肘内侧一个淡淡的、小小的月牙形疤痕。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，“看，每个人都有点小记号嘛。你的……你的痘痘，以后肯定会好的！就像……就像我听说，有才华的人小时候都容易长痘痘！”她说完，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傻气，脸腾地红了。 卢嘉俊愣住了。他看着她胳膊上那个小小的、几乎看不清的疤痕，又看看她红扑扑的、努力想安慰他的圆脸，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他熟悉的躲闪或审视，只有真诚的关切和一丝笨拙的安慰。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，拉袖子的手也慢慢放下了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重新低下头看图纸。但张美祺看到，他紧抿的唇角，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，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湖心，荡开几乎看不见的涟漪。 勘察结束，该收集“建材”了——主要是合适的树枝和木板。小树林边缘堆放了一些学校修剪树木后留下的废弃枝干。 卢嘉俊力气很大，很快搬动了几根看起来还算笔直、粗细合适的树枝。张美祺也想帮忙，她看中了一块不算太大、但表面还算平整的木板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蹲下身，双手抓住木板边缘，用力一提！ 木板比她想象中沉得多！她圆润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摇晃，脸憋得通红，木板只离地一点点，眼看就要脱手砸到自己的脚！ “小心！”卢嘉俊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紧张。他一个箭步冲过来，大手一伸，稳稳地托住了木板的下沿，轻松地把它从张美祺手里“解救”出来。 “我来！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，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闷闷的，反而有种少年人特有的、保护欲被激发出来的清朗。他单手就把那块木板拎了起来，另一只手还夹着几根树枝。 张美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，又看看卢嘉俊轻松拎着木板、树枝的高大背影，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。一种混合着挫败和被保护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，让她脸颊发烫，小声嘟囔：“我……我也能帮忙的……” 卢嘉俊把东西放在老银杏树下，回过头，看到张美祺微微鼓着脸颊、有点不服气的样子。他挠了挠自己布满痘痘的后颈，眼神飘忽了一下，低声说：“你……你帮我看着图纸吧，别让风吹跑了。还有……这个……”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索。 张美祺好奇地看着。 卢嘉俊掏出来的，是那片第七次“夹”在物理书里、被他当时慌乱抢回去的手工银杏叶。纸叶子被小心地压平过，边缘的毛糙似乎也被他仔细修剪过一点，蓝色的叶脉在阳光下很清晰。他捏着叶柄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，飞快地、像塞什么烫手山芋一样，把叶子塞到了张美祺手里。 “这个……给你保管。”他飞快地说完，立刻转过身，假装去整理那堆树枝，只留下一个红透的耳朵尖对着张美祺。 张美祺低头，看着掌心这片承载了太多笨拙心意的纸叶子，又看看树下那个忙碌的、努力挺直脊背却依旧掩饰不住紧张的高瘦身影。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，手里的纸叶子仿佛也有了温度。她小心地把这片特殊的“信物”，放进了贴身口袋里的薄荷糖铁盒里，和之前的六片放在一起。盒子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，像敲打在她心弦上的甜蜜音符。 她知道，他们的“祺&俊基地”，不仅仅是一座树屋，更像是两个在青春期角落里互相发现光亮的灵魂，笨拙又勇敢地搭建起的第一座通向彼此的桥梁。而这座桥梁的基石，是图纸上的严谨计算，是捡拾树枝时被保护的温暖，是那片被汗水微微浸湿的、蓝色的银杏叶脉，和他递过来时，指尖那滚烫的、真实的触碰。